我預想這將是篇遭透了的文章,用詞不順,思緒煩躁,也許需要兩片Valium煩寧(Valium)》才能寫完。



須菩提。如來說有我者。既非有我。而凡夫之人。以為有我。須菩提。凡夫者。如來說既非凡夫。是名凡夫。【金剛經】


「走路不看路啊!」,一副氣勢凌人的樣子,風鼓起了薄外套,胳膀上鱗片的刺青,隨著風搧動了白色背心而舞動起來。我面露著兇光,狠命的一把抓住了這癟三的衣襟,從摩托車拖下,用了所有馬丁·史柯西斯電影裡的穢語,在四重奏樂聲裡,猛力連續揮拳,打斷他的鼻樑,鬆手後,一把推倒在斑馬線上,甩甩手上的污血,「在人行道撞到行人,你應該道歉。」,帶著兇光的眼神足以殺人,「你這該死的蟑螂,不該在今天這個時候對我大吼。」捲起袖子遮住幾滴袖口噴濺血漬,調整好領帶,進博愛醫院門口前,停步,往回看。人行道上,推著輪椅的看護,攙著病患的家屬,緩步踏著斑馬線,穿過車陣。淡黑的街道,矇了灰塵的16釐米膠卷。

  電梯裡六樓的按鍵燈亮,窸窣低語:「已經三天沒有睡覺,只是收個證件非得我親自跑一趟。」,出電梯門左拐,進了診間,「 洪 醫師午安,你剛休診嗎。」那麼和顏悅色的。2009/11/6



  天下無人不追求極致(the devine for which all men long)【奧德賽】《荷馬》


  凡人皆痛下苦工,追求完美(excellence)《亞里斯多德》


  這幾天特別忙碌,炎熱的夏天一過,在酷暑悶著的心渴望飛翔。每天晚一個小時睡覺,固定秋天出遊的客戶名單LIST,將早上電話拜訪過的名字上打勾,移到行事曆上。洗衣機、列表機夾雜交錯的聲響,擁擠了夜晚。


  五大洲的足跡化成文字,裝訂成計劃書,塞進整個世界的公事包,沉甸甸的斜背在肩上。一整天,說不完的歷史名勝古蹟、旅遊回憶,在村莊,在鎮上,在電話筒裡。膩了,疲乏了,該回家了。這一週孩子們已經連續吃了三天便當,「今天我必須回家煮幾樣好吃的菜,然後聽一些輕搖滾,癱在躺椅上休息。」回家的高速公路上,我對自己這麼說。


  晚上,天空裡,沉沉灰灰的雲懶散的攤睡成一大片,完全不見黃昏的秋陽戀戀。Mail出幾篇稿約,頹然的在酒紅色躺椅上,幾乎闔上了眼。「饅頭,拿聯絡簿來簽名吧!」有氣無力的音調。饅頭嗯嗯作答,沉沉呼吸跟著緩慢的腳步走過來,臉上燥紅紅的。只要帶過孩子就知道不對勁,耳溫槍〝嗶〞一聲的告訴你,她真的發燒了,38.7Ċ。


「班上有沒有同學發燒請假,老師有沒有告訴你們請假的同學是不是新流感?」,我不安的繼續說著:「趕快去穿衣服,爸爸帶你去看醫生,健保卡有沒有在妳的抽屜,我去拿口罩‧‧‧」


  九點半的蘇澳小鎮,街上的招牌大都已經熄滅,我帶著一股恐懼不安,又似乎狠快的陷入沉思,甚至,默默出神了,而又意識到自己的思想不時陷入混亂。此時不遠的地方,陰鬱顏色的日光燈照著一片老舊的招牌,《健生醫院》。車子停在門口,一開車門就感覺到,老醫院的破舊寒酸,在心裡抹上了一道令人不信任的陰暗顏色,瀰漫著酒精和著消毒水的味道。


  在許多村莊還是窮鄉僻壤,沒有診所而交通不便的時代,這曾是一家蘇澳最大型的醫院,有五六個診間和手術室,不同科別的醫師駐診,醫護人員忙碌穿梭。上次在同一個地方,惶惶來回踱步,電鋸截斷了父親的拇指,我倉皇留著眼淚,央求會開車的鄰居,用家裡的發財車送我父親到這家醫院,纏繞在手上的毛巾,止不住血泊泊的滲出。二十五年前的事,我清楚的記得,每一分一秒。


  當時鬧烘烘的候診間,老了,也靜了。幾排塑膠椅上,只有一位等著拿藥的慢性病患,孤伶伶的低著頭。


「醫師,他們班上有兩個同學請假,一個確定是A型流感,就坐在他的後面。」


「她感冒了,體溫並不算太高,喉嚨發炎。」輕聲而十分平靜的口氣,醫師說著。


「不用做快篩嗎?她的班上有同學確定是新流感病例。」


「快篩的準確度不高,就算是陽性也可能只是季節性流感。」醫師回答我之前,看了看腕上的錶,10:23


  正義的眼神,往往能讀出心虛的話語,這家醫院幾年前取消了急診。我幾乎可以判定,醫師不想因為等待快篩檢驗所需要的四十分鐘,而延遲了下班時間。不知道為什麼我的情緒從生氣變成煩惱,像個莊傢漢望著穿著白袍的巨大專業人士,乖乖的聽話,領藥回家。


  吃了處方和退燒藥之後,饅頭睡著了,關上燈後,昏暗中更清楚的聽見,喘吁吁的呼吸聲,死寂的夜裡,咳嗽的聲音,我只能在這斗室裡踱步,坐下,又站起來,雙手緊緊交叉在胸前。這丫頭儘管還不太懂事,但她總是用那雙懂事的眼睛望著我,如今我卻一臉茫然,垂著膽怯、憂鬱的目光,站在枕頭邊,無助的望著。


  凌晨三點,饅頭起床喝水,體溫又回升到38.2Ċ。「會不會冷,想不想吃偉特糖(Werther’s Original)我的小饅頭最喜歡吃的糖果。」我想我已經筋疲力盡,神智不清,糊塗而不知所云。過了一個極漫長的夜晚。


  隔天,週四,饅頭乖巧的吃了半碗稀飯,打電話告知原因,取消了今天早上行事曆上的行程,必須在今天收件趕辦簽證的客戶延後到下午三點以後。往博愛醫院的路上電話不斷,我真想關掉手機,卻重複講了相同的話:「對不起,我的女兒感冒了,今天可能沒辦法過去拜訪你,明後天方便過去嗎‧‧‧‧」


  到了博愛醫院的掛號處,說明饅頭的狀況,掛號人員體貼的幫我排了一個候診人數較少的小兒科醫生,無意識的望著診間的燈號,一會兒,覺得小兒科似乎來了很多人,有個媽媽氣急敗壞的吼著孩子:「不要亂玩健保卡,氣死了!」拿著手機嘴巴不停的張合,有幾個媽媽輕聲細語的哄著孩子:「你好勇敢呦!醫生阿姨也說你好棒。」小孩的眼淚還掛在眼眶。


「快篩會痛嗎,爸爸。」饅頭問我


「我也沒做過,應該會吧,我猜對你而言應該不算太痛,而且一下子就好了。」


「快篩結果是陽性,也就是說約有八成的機率是新型流感,你覺得需要住院,還是回家休息。」


「醫生,你的建議呢?」


「小朋友的狀況還不錯,我建議回家休息,我會開克流感給她,在家休養期間,前兩天需有成人陪伴照顧,雖然克流感可能發生異常行為的機率很低,但日本確實發生過幾個病例,所以不要讓小朋友一個人在家。」


  回家的途中,聯絡了幾個老客戶,請公司的同事下午代我收證件,幾位在宜蘭市的客戶,體貼的表明可以自己將證件送到公司。


  秋天的天空一片湛藍,搭著遠山連綿著燦燦的碧,日子,總在快樂與不快樂中度過,陽光滲入車窗灑在臉上,車子跑在高架橋上,遠景的藍天碧山,讓憂愁轉成快樂。也 許是 醫師開的處方藥粉,也許是昨晚太疲累,吃完午餐後,饅頭睡著了。手機鈴聲響起:「Jason,合約的許多細節必須跟你討論,所以下午三點麻煩你親自來一下。」掛斷電話後,一種『無處拖孤』的感覺,湧了上來。悲哀,沒有淚水。


  上車,往北行駛,搖滾樂太吵,抒情歌太悲,關掉音響,車子轟轟的悶響聲,不只令人煩躁,而且像是不時提醒我,沒遵照醫囑將小孩獨自留在家。一路上汽車音響,開了又關,關了又開,開開關關間過了整個下午。回家時饅頭還在睡覺,做好晚餐後,端著餐盤到房間:「饅頭,這裡有幾本書和卡通,這幾天妳都要隔離在房間吃飯,出了房間記得帶口罩。」


 十點餵饅頭吃飯後,幫涵涵量體溫38.9Ċ。:「帶口罩,穿外套。爸爸要送你掛急診。」往醫院的路上,我已經忘記音響裡播的是什麼歌,只是喃喃的念著:「十二點四十我必須回到家,餵饅頭吃克流感。(」一個人支撐的著家,好孤單,好渺小,虛弱的隨時會被吞噬。


  在急診室裡,等醫師、等快篩檢驗、縱使我明白自己非常虛弱,然而緊繃到極點的情緒使人變得專注。我一直看著錶,秒針一格一格的跳。滴答、滴答、滴答‧‧‧


「你女兒的快篩結果是陰性,快篩劑的準確度是‧‧‧」,「我要自費買克流感。」沒等醫生說完,我低著聲回答。「醫生開給她克流感吧。」我又認真的說了一遍。出了醫院後我真想在街上隨便找個地方坐下或躺下,心裡空蕩蕩的,一片麻木。我幾乎可以看到自己是如何垂頭喪氣的走到停車場。


  所謂人生,是一刻也不停地變化著的。就是肉體生命的衰弱和靈魂生命的強大。《托爾斯泰》


  整晚我迷迷糊糊的拿著耳溫槍,從躺椅走入饅頭的床邊,接著爬到三樓涵涵的房間,倚著牆在陽台抽煙。煙灰缸上插滿了煙嘴,有幾次我似乎看見了牆上煙痕斑斑,燻黃了一片。天色漸漸變亮,灰濛濛的照著一排昏暗的房子。清晨四點,兩個女兒都已退燒,太過疲憊之後往往令人睡不著覺。連續三天沒合眼,失眠使人瘋狂、焦躁、易怒。大字型癱在床上,盯著天花板,暈眩、昏沉而又醒著。廚房裡的電鍋剝剝響著,看著床櫃上的手錶,「八點了,我該叫孩子起床吃飯。」我這麼告訴自己,卻又一直賴在床上,直到煩人的手機聲響。時間顯示:0918


「 洪 醫師早。」


Jason,剛剛你們 公司的張 先生,過來收身分證,我想了想,實在不放心把身分證交給陌生人。」


「 洪 醫師,他不是陌生人,他戴著公司的識別證,上面有照片,你放心把身分證交給他吧!」


「可是‧‧‧‧」


「那你請他過來聽電話,我跟他核對一下身分好嗎?」


「可是,我請他回去了。」


「你的身分證今天一定要進公司,否則簽證會來不及。」


「那可不可以麻煩你過來一趟,我中午十二點後在診間等你。」


「好吧,謝謝你,中午見。」鏡子裡我的表情,帶著扭曲的微笑。想起了剛進震旦行時,部門裡有個特殊規矩,接電話時必須看著鏡子。主管說:「看著鏡子講話,聲調就不會〝漫不經心〞的。」


中午十二點整,從羅東南門地下停車場,抓著扶手往上爬。我感覺樓梯來回晃動,出了樓梯間,陽光照著低垂的眼皮,路上行人、汽車、博愛醫院,周遭的一切,都在眼裡旋轉。過馬路前,一輛往三星的公車靠站,停在斑馬線前。從人行道踏入斑馬線,刺耳的緊急煞車聲:「走路不看路啊!」,車子擦傷了我的腳踝,停在兩三米處。不知怎麼的,有點慶幸,終於有了發洩所有怨氣的機會,怒氣火力十足的噴開,眼神帶著兇光,「你過來跟我道歉,我走在斑馬線上,@%$%*&﹒﹒﹒﹒」這癟三騎著車逃掉了。我真該抓下來,像喬‧佩西Joe Pesci一樣,打斷他的鼻樑,扭斷他的脖子,再補上幾腳,讓他躺在血泊裡。 

註:饅頭的體重只有二十三公斤,所以只能吃6/10的成人劑量,六顆克流感拆掉膠囊後兌著30cc注射液,每十二小時服用,每次3cc。饅頭告訴我,克流感味道極苦。

 Jason 音樂筆記


部落格的回覆怠慢,深表歉意,這幾天真的疲累極了。兩個女兒沒有再發高燒,週二以後不需自我隔離,週三可以回到學校。怒氣裡的暴力畫面只在夢中出現,而我始終不清楚,夢裡的畫面是否配上了管弦樂。只記得連續兩天,夢中出現:「傻瓜,不會感冒。」的日本話。老天總是疼我這個傻瓜,沒讓我同時染上H1N1。昏昏沉沉的的過了四天,迷迷糊糊的賺了幾筆小錢。


打完這篇文章,腦海裡一直響著崔健的歌《迷失的季節》。蕭瑟的旋律,混雜著不同的彈撥樂器,交疊在一起。色彩分明而美麗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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